蒼歸葬

      我弯腰继续向前跑，听见身后黑瞎子脚步停了，我回头脑子嗡的一声，他胸口出来一截尖尾巴，嘴张了张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我上去两步那尾巴动了，串着他空中拐了个弯，猛地一甩，黑瞎子直接被摔飞，砸到大坑另一边的墙上滚到地面，头垂了下去。
      所有人都懵了，我什么都不管了拼命跑到他身边，他墨镜不知道被甩哪里去了，眼睛闭着，后脑勺凹掉一块，整个身子都软了。
      我曾经认为，自己亲手谋划过那么多次牺牲，经历过生离死别，对于这种情况会有不一样的心态，但是亲眼目睹黑瞎子死亡我还是整个人都崩溃了，他死得如此明确这个事实如此不容置疑以至于我接受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悲痛如此迅速地吞噬了我，泪眼朦胧中我看到小花扑向已经再也不会说笑的黑瞎子，两个人的身影交融在一起，擦掉眼泪再一看，小花跪在黑瞎子面前，双手在他身上快速游走着，从各个口袋掏出东西塞进自己的装备带，一声把我吼醒：“快走！”

      闷油瓶和胖子已经跟过来，见到黑瞎子都沉默了，一左一右上来拉起我就跑。我转头看小花，他正费力地把黑瞎子架到自己肩上，闷油瓶两刀拦下尾巴冲他道：“带着他跑不掉！”
      “那东西要吃肉！你们先走我马上来！”小花咬掉栓子朝黑暗深处抛出手榴弹，随着爆炸轰响整个坑底摇摇欲坠，尾巴吃痛缩回去一下，又更猛地朝我们袭击过来。小花单手把他的两根棍子拼到一起往石板夹缝狠狠一杵，让黑瞎子的身体倚在上面，自己借着黑瞎子的肩腾空倒转落到棍子顶把它压弯像暴风中的细柳，我和胖子大喊“小花那是瞎子！”“我操，花儿你真要用瞎子喂壁虎？好歹给他留个全尸不行！”，闷油瓶用力拉我们：
      “走！他没有别的办法，不走都得死！”
      赤裸裸的残忍现实太过痛彻，我哽得说不出话来，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摆动四肢盯着闷油瓶的背影狂奔，快到出口的时候只听后面蓄力释放的巨大重量劈打空气的声音，在几秒难以形容的寂静终末以震天的爆炸声告终。
      我们连滚带爬逃出了那个地方，小花在中途就借棍子撑楼梯追上来，头上脸上身上溅的蹭的全是黑瞎子的血和他自己的血，像十八层地狱爬出的夜叉，我们停的那个地方有干净的河流，他拆开压缩毛巾投了投，胖子要说什么被我拦住了，我知道他心里堵，但是亲自动手的小花一定更不好受。
      小花在凝重到窒息的气氛中自顾自地擦了把额头，积聚的水滴顺着他满是血污的面颊滑落两道湿润，他对着水面看看自己，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出发之前想过，如果这时候哭不出来，我还算个人吗？”
      我感觉有一块无形的石头密不透风地压在心上压得喘不过气，小花露出一个笑容，道：“这不有了。”
      说罢他继续抹起脸来，仔细把自己擦得干干净净。

      我跟小花一起回了北京，去黑瞎子家里替他收拾东西，黑瞎子的家也就比闷油瓶在巴乃的旧居丰富一点点，吃完饭遛过去不到下午三点就结束了，总共打了两个箱子，我们在院子里等小花的人过来把箱子运走，说是等，其实只是为了多待一会儿。我坐在门槛上，小花坐在黑瞎子以前常待的那把靠椅里，我给他递了根烟，他接了，默默由着我点上，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吸烟，像闷油瓶吸烟一样，叼在唇间，靠着椅子闭了眼睛，疲倦到了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一副面上很放松的样子，北京秋天最好的阳光晒在他身上，香烟燃了一截灰摇摇欲坠，他打盹儿中无意识地取下烟夹在指间，手垂向地面，他睡着了手依然很稳，灰在地上堆了一座小小的山包。
      伙计到的很快。小花只休息了一会儿，看上去已经好了很多，十有八九从前天飞机落地到今天跟我会合都没睡过什么觉。走的时候他站在院门口最后望一眼里面，对我道：“刚才梦见他了。”
      我知道小花从来不是打心底相信托梦一说的人，问他梦里黑瞎子干了什么，他摇摇头说，梦这东西不作数，不过我死之后你若梦到我让你给烧点史努比漫画，那是另一回事。
      我道没问题，要史努比要hellokitty，整个迪士尼都给你烧下来。他刚睡醒的眼角还是湿润的，盛了笑意骂我迪士尼他家可装不下。
      我看着他锁上四合院的破门，心说你解家一个赛一个精，在下面还不混个三万亩，收迪士尼有什么难的？